韩国新政府外交大转向

文/关珺冉

编辑/漆菲

4月28日，韩国候任总统尹锡悦派遣的“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结束访问，返回韩国。

就在结束访日前夕，韩日围绕争议岛屿再生龃龉。据日媒报道，日方通过外交途径就韩方计划对独岛（日本称“竹岛”）进行精密测量提出抗议，甚至向尹锡悦派遣的韩国代表团提出取消相关计划的要求。

访日代表团成员、首尔大学教授朴哲熙对此回应道：“韩外交部已对日方关于独岛的不当主张提出严正抗议，代表团也没有收到日方有关独岛的抗议或是要求停止测量计划的要求。这是（日方的）误报。”

虽然有些小插曲，这次访问依然给降至冰点的韩日关系带来转机。众人将目光投向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如果他能出席尹锡悦5月10日的就职典礼，韩日元首将迎来时隔近两年半的会晤。

“在东北亚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日本认同韩、美、日三国在安保问题上合作的必要性。”韩国汉阳大学政治外交学教授金成洙告诉《凤凰周刊》，“尹锡悦政府的目标是通过搞活经济合作，使韩日关系能够进一步得到发展。因此，韩日关系有望取得积极进展。”

但高丽大学统一外交学部教授南成旭对此却并不乐观。他向《凤凰周刊》直言：“即使代表团与岸田文雄会面，历史问题也不会马上得以解决。这是需要时间的。这次只不过建立起了沟通的渠道。”

缺少外交经验的尹锡悦，正忙着与他的外交政策团队商讨对策。这位即将上任的新总统坦言：“如果韩国的外交政策被认为模棱两可或反复无常，很可能会造成风险。”这与外界的猜测不谋而合。尹锡悦上台后，韩国的外交政策必将发生转变。

4月26日，韩国候任总统尹锡悦派遣的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拜会日本首相岸田文雄。

4月24日上午，“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从仁川国际机场出发赴日访问。临行前，代表团的7位成员身穿西装在机场亮相。

其中，“对日温和派”政治家、国民力量党议员郑镇硕担任团长，议员金硕基担任副团长。团员包括前国立外交院院长尹德敏、总统职务交接委员会外交安保分科专门委员兼首尔大学国际研究院教授朴哲熙、前驻柬埔寨大使张虎镇、前外交部东北亚局局长李相德和世宗研究所研究委员禹贞烨。

值得关注的是，李相德在2015年达成韩日慰安妇协议时曾任负责人；张虎镇是外交部的美国通，也是知名朝核问题专家；朴哲熙曾批评过文在寅政府废除慰安妇协议。

郑镇硕在离开首尔时说：“当今世界局势瞬息万变且充满不确定性，韩日和韩美日恢复传统合作关系，有利于维护朝鲜半岛、东北亚乃至全世界的和平与繁荣。代表团将以此为基础，与日方开展具有建设性的对话。”

韩国候任总统向海外派遣访问团是从卢武铉时代开始的。2003年2月6日至9日，当时的执政党“新千年民主党”最高委员郑大哲率领卢武铉特使团赴日访问，会见了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

对于这次访问，尹锡悦希望达成的目标是，“以新的友谊开启韩日关系的新篇章”。韩国明知大学政治学教授申律认为，尹锡悦已经认识到，在韩国的安保中虽然美国不可或缺，但修复与日本的关系十分必要。“问题在于是历史认知优先还是安全保障优先。根据尹锡悦竞选时的承诺和当选后的表现，他很可能会优先考虑后者。”

4月24日，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抵达日本成田国际机场后，正在记者面前说明活动计划等。

起初，日本自民党内有反对岸田文雄与韩国代表团会面的声音，但以首相官邸为中心形成了一种氛围——对尹锡悦改善韩日关系的意愿，日方应展现出诚意。

“在韩方提出访日意向后，日方相关人士没有一个人拒绝，仅会面就安排了20场左右。”据韩方代表团相关人士透露，“日方对韩国新政府的对日政策给予非常高的期待。”

此前，韩日高层交流基本处于中断状态。自2021年1月上任以来，韩国驻日大使姜昌一就没见过岸田文雄乃至日本外相林芳正。

即使在最为敏感的强征劳工赔偿、慰安妇等问题上，日方也改变了说法。此前，日本政府始终如一的观点是：“韩国应提出日本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言外之意是，一切都是韩方的责任，应由韩方妥善解决。而最近，自民党的日韩亲善协会会长、前官房长官河村建夫坦言：“我们希望的总统候选人当选了”，“不要只交给韩方，日方也要做自己能做的事”。

4月25日，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在东京会见日本外务大臣林芳正，双方就韩日关系进行了深入交谈。

4月26日，“韩日政策协商代表团”在东京首相官邸对岸田文雄进行礼节性拜访，递交了尹锡悦的亲笔信。在亲笔信中，尹锡悦阐述了对于未来韩日关系的新立场：“继承和发展金大中、小渊惠三两位首脑之间的协议（1998年韩日首脑发表的韩日共同宣言），正视历史，构筑面向未来的关系。”

团长郑镇硕形容，双方在25分钟的会面时间内进行了“有建设性的对话”，“双方一致认为，从新的起跑线开始，韩日两国要发展成面向未来的关系，为共同利益而努力”。

考虑到乌克兰局势和朝核问题，岸田呼吁“改善日韩关系迫在眉睫”，并传达了“有必要解决悬而未决议题”的想法。岸田所说的“悬而未决的议题”，包括赔偿二战期间强征劳工和慰安妇问题。

2018年10月，韩国大法院支持4名二战时期遭日本强征的韩国劳工的索赔权，判决涉事日本企业向每名原告赔偿1亿韩元。随后多起强征劳工案被宣判，判决引发日方强烈不满。而关于慰安妇问题，文在寅政府认为朴槿惠政府时期签订的《韩日慰安妇协议》无效。

而在尹锡悦的代表团访日之前，韩国政府曾就日本政府在2022年外交蓝皮书中主张独岛是日本领土一事提出强烈抗议。独岛位于朝鲜半岛东部海域，面积约0.18平方公里。韩国、朝鲜、日本都宣称对该岛拥有主权。目前，韩国实际控制这一岛屿。

关于如何解决这一系列“悬而未决的议题”，韩日双方似乎出现分歧。郑镇硕强调“一只手无法发出声音，两国必须拿出诚意与努力”，但日方相关人士质疑称：“（韩方）没有拿出具体提案，因此无法进行协商”。

4月25日，郑镇硕（左）与韩日旅游航空业人士座谈。

韩国《东亚日报》将韩日悬而未决的议题比作“西西弗斯（希腊神话的人物）的石头”。“西西弗斯将岩石推到山顶，但岩石却重新从山顶滚落。西西弗斯重复着同样的行为。正如韩日两国就历史问题达成过几次协议，但和解之路仍然漫长。”

与此同时，韩日政府均面对来自国内的压力。如果尹锡悦向日方让步，必然会遭到在韩国国会掌握多数席位的共同民主党的炮轰。另一方面，如果岸田文雄向韩国让步，也难免遭到来自自民党内部鹰派的反对。

5月10日，尹锡悦将迎来总统就职典礼，岸田文雄能否出席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郑镇硕在会见后回应道，“日本首相（是否出席）不是邀请，而是由国家决定。如果出席，我们将做好竭诚招待他的准备。”

就在韩国代表团结束对日本外务省的访问之际，日本右翼团体驾驶装有扩音器的车辆在外务省周边绕行，进行抗议活动。他们用扩音喇叭高喊：“韩国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希望可以明确地提出不与韩国往来”，“希望岸田首相不要参加韩国总统就职仪式”。

“从新政府上台第一天起，将加倍努力加强韩美同盟。”尹锡悦想与美国建立密切关系的想法，从访日代表团的口中流露出来。

4月3日开始，尹锡悦派遣的“韩美政策协商代表团”对美国进行了为期9天的访问。以国民力量党议员朴振为团长的代表团与美国政府、议会、学界等重要人士见面。

现年65岁的朴振不久前被尹锡悦提名为外长。他是韩国国民力量党籍议员，被韩媒称为“美国通”，曾任韩美议员外交协议会副会长、国会外交通商统一委员长等职务。

这次访问的最大目标是共商韩美同盟发展方向，确立名副其实的“核心同盟”关系。“韩美政策协商代表团”在其公布的访美成果中强调：“以访美为契机，美国肯定了韩国地位和能力，美国期望韩国在地区和全球发挥更大的作用。”美方期待拜登访韩成为“与韩国新政府合作的第一步”。

然而，韩国媒体对于这次访美之行并未给予太高评价：“代表团是以特使身份访问美国的。但别说是美国总统拜登了，连国务卿布林肯也没见到。”

韩国民众则对尹锡悦的想法表达了支持。根据4月25日韩国工业联合会的民意调查显示，86.8%的韩国民众认为，与其他任何国家相比，韩国应该与美国发展更为紧密的经济、外交和安保政策的联系。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左）、韩国候任总统尹锡悦（中）、美国总统拜登（右）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尹锡悦希望恢复与美国的大规模军事演习。他表示，正在考虑截至今年秋季或明年春季将联合军演规模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但他同时称，演习的规模及确切时间尚未确定，任何相关决定都需与美国进行协商。

为了“向朝鲜释放善意”，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在2018年叫停了多项美韩联合军演，取而代之以计算机进行模拟演习。今年4月18日以来的韩美军事演习也是以计算机模拟方式进行的。在为期9天的时间里，联合军演以“朝鲜半岛爆发战争”为背景，加强监视和战备等级，以“防范朝鲜的挑衅”。

但无论演习方式如何，都会招来朝鲜的强烈抗议。朝鲜外宣网站“我们民族之间”谴责称：“现实再次证明，将朝鲜半岛局势推向紧张的罪魁祸首、和平的破坏者正是韩国军队这样的好战狂，玩火者必将自焚。”

5月21日，美国总统拜登将访问韩国，并与尹锡悦举行韩美首脑会谈。目前，韩美双方正在商讨举行首脑会谈和晚宴的场所。尹锡悦表示不会在青瓦台进行会谈，首尔龙山国防会议中心和韩国战争纪念馆成为备选地。

在媒体披露的拜登访韩行程中，他将访问板门店、半导体工厂和奈飞韩国分公司。韩国首尔市立大学教授成汉景预测称：“韩美将主要讨论半导体供应问题。（半导体领域）我们手中的筹码比较多，因此可以以此为杠杆，探讨解决朝核问题的方案。”

美国将在今年建立以战略物资稳定供应等为目的的“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IPEF）”，并重新构建以日本等友好国家为中心的供应链。美日两国政府将在半导体等供应链方面，协调签署“构建防止缺货的机制”的文件，同时呼吁韩国、东盟参加。美国还提议与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建立“Chip 4联盟”，以建立半导体供应链，并借此遏制中国大陆的半导体产业发展。

在芯片同盟问题上，韩国政府尚未表明将采取何种立场。由于涉及企业和经济利益，专家预计新政府这一问题上将维持目前的态度。有分析称，包括三星、SK海力士等韩国半导体企业在中国业务占比不低，所以韩方很难接受这一提议。

由俄乌危机引发的粮食安全问题或将成为此次韩美首脑会谈的另一个焦点。成汉景解释道：“与国际油价暴涨不同，眼下韩国还没有切身感受到粮食安全问题，但几个月后这可能会成为一个严重问题。此次会谈中，双方肯定会讨论乌克兰危机的长期化问题。”

不过，金成洙向《凤凰周刊》解释说，即使在文在寅执政时期，韩美同盟在实务方面也从未被削弱过。“加强韩美同盟意味着扩大韩美联合军演和经济合作等，但这并不意味着就与中国乃至朝鲜交恶。尹锡悦政府将在经济和安全方面进一步加强对华合作。”

尹锡悦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称，美中紧张局势持续对韩国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危机，他认为美中可以实现和平共存与共同繁荣，但韩国在外交上采取模棱两可或反复无常的态度可能很危险。

4月25日晚，在全世界的瞩目下，朝鲜举行了大型阅兵式，以庆祝朝鲜人民革命军成立90周年。

坦克部队、防空火炮部队等各军兵种的方阵高喊着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位于平壤市中心的金日成广场。火星-15洲际弹道导弹、火星-17弹道导弹、“北极星”系列潜射弹道导弹悉数登场。无人机腾空而起，焰火照亮了广场的夜空。

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正恩身穿白色军装在阅兵式发表讲话称：“朝鲜决定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发展本国的核武器，并且做好了随时使用核威慑的准备。”

次日，韩国外交部第一时间回应：“敦促朝鲜立即停止导致朝鲜半岛及地区局势紧张的行动。”

4月25日晚，朝鲜举行大型阅兵式，庆祝朝鲜人民革命军成立90周年。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正恩发表讲话。

在朝鲜眼中，尹锡悦是“口吐毒蛇而不自知”的政客。对于尹锡悦的胜选，朝鲜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仅仅提及：“尹锡悦在第20届韩国总统选举中以微弱优势当选总统。”

与此同时，尹锡悦对朝鲜的态度也十分强硬。他最近在接受美国《华尔街日报》专访时直言：“希望加强对朝鲜的威慑，包括加强韩国在朝鲜发动袭击之前进行打击的能力。”《华尔街日报》认为，所谓的扩大“威慑”，可能包括更积极地进行情报共享，或进行更多军事演习。

对此，梨花女子大学朝鲜学系教授朴元坤分析道：“如果尹锡悦政府对朝鲜实施强硬政策，朝鲜或许会将尹锡悦与文在寅进行比较，并可能将导致朝鲜半岛紧张的责任推卸给新政府。这样就能诱导韩国国内出现矛盾。”

4月20日，也是文在寅即将卸任总统之际，他与金正恩交换了亲笔信。文在寅在信中说：“虽然遗憾的瞬间和感动的回忆交织在一起，但我认为与金正恩携手迈出了改变朝鲜半岛命运的坚实一步。重启对话已成为下届政府的职责。期待金正恩也能秉持朝鲜半岛和平的大义面对南北对话。”

金正恩在复信中高度评价文在寅称：“直到任期最后仍在为民族大义费心”，“朝韩间历史性的共同宣言给全民族带来了对未来的希望”。

据《劳动新闻》4月17日报道，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正恩观摩了新型战术制导武器试射，试射取得成功。

有韩国专家分析，朝鲜似乎正在准备进行第七次核试验。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没有关闭沟通渠道可以说是一个积极信号。但无可争辩的是，已很难期待通过此次亲笔信来扭转局面。

文在寅卸任总统后，能否以特使身份为朝鲜半岛和平继续发挥作用？他对此回应道：“如果出现特殊情况，我会再做判断。”青瓦台高层人士认为，在解决朝鲜半岛和平、统一、无核化、民族等问题上，文在寅不仅是普通国民中的一员，作为前总统也可以发挥一定作用。

韩国JTBC电视台26日晚间播放了对文在寅的访谈节目。在正式移交总统权力前的最后一次电视访谈中，文在寅畅谈对当前韩国内外敏感问题的看法，并提醒尹锡悦新政府应该“谨言慎行”。

他认为，尹锡悦对朝发出激烈言论可能是因为此前没有和朝鲜打过交道，但“候选人模式”和“总统模式”应有所不同。他希望尹锡悦尽快切换到“总统模式”。

文在寅还提到，当前国际形势下韩国应追求实利，不能要求韩国在美中之间选边站队，也不要妄自菲薄地把韩国想成列强鲸斗夹缝中遭殃的虾米，韩国的实力至少可以比作海豚。

金成洙认为，韩国此前过分期待中国在朝核问题上发挥作用。“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确实存在。但为了解决朝核问题，而忽视了韩中关系本身。一旦朝鲜发起挑衅，韩方会立即提出‘中国责任论’。而如果中方没有起到效果，就会打出韩美日安保合作的传统牌。”

5月24日，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领导人峰会将在东京举行。该安全机制被中方视为“遏制围堵中国、维护美霸权的工具”。尹锡悦曾承诺扩大韩国在QUAD中的参与，他还表示，预计QUAD不会在近期发来邀约，但若有机会，韩方将积极考虑参与。

更令中方担忧的是，尹锡悦或将接受部署更多“萨德”（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的方案。“当选总统（尹锡悦）正计划从美国购买更多的‘萨德’系统。”韩国外交部前副部长、在高丽大学任教的金成汉日前向媒体透露：“新的系统或将部署在首尔附近。”

对于新政府上台后是否会追加部署“萨德”的问题，文在寅预测，这只是尹锡悦的竞选言论，“我认为（进入）‘总统模式’会有所不同”。

韩媒认为，如果韩国部署更多“萨德”系统，中国可能会感到遭到背叛，这或将导致中国进行新一轮经济制裁。“韩中建交以来，经济合作、文化及人员交流是两国关系的基础和堡垒。”韩国同德女子大学教授李东律提醒称，“哪怕产生外交安保层面的冲突与矛盾，也要防止经济合作和人员交流中断的情况。”

（张东慧、崔香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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