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周世玲

编辑/卢伊

上海疫情连日攀升，累计已超600人感染，创疫情两年来最严重纪录。

受疫情封控措施影响，不少上海市民只能在公司过夜隔离。有人因为一群同事洗头时用光了热水，隔离当晚只能用冷水洗漱，在办公室滞留两天后才得以离开。

随着封控区域不断增多，上海防疫不断加码，将于3月14日起关停全部客运站，市民“非必要不离沪”，部分中小学亦陆续开展全员核酸检测。过程中，不合理征用“民宅”、核酸系统崩溃致民众排队数小时、医院和隔离酒店由于管理疏漏出现感染等情况陆续出现，甚至有消息称，用于居家隔离的电磁锁扣也一度脱销。

人们不禁发问，这次，一向以“精准防控”为人称道的上海模式不行了吗？

上海封控仍以“最小限度影响工作生活”

此轮疫情前，上海一向以快速流调、精准防控为人称道。

这里有着仅为一家奶茶店的全国最小中风险地区，还曾在迪士尼乐园一边进行烟花表演，一边给游客进行核酸检测，也是国内最早提出居民可带宠物一同隔离的城市之一。这些人性化的防疫措施，一直饱受好评。

但最近，上海模式却被吐槽吃力。

图图在嘉定区江桥镇的华泰中心工作，或因这里距嘉定首个中风险地区十几公里远，防控不算严，“我们上下班都不需要出示绿码什么的，自己做好防护就可以了。”

3月10日，图图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发现楼下的德克士快餐店被封了，这让她“会紧张一下”。但由于没看到“大白”出现，加上公司物业也未发布任何通知，她很快平静下来，照常工作去了。

到了下午，公司老板通知，由于有确诊病例在中心的酒店住过，轨迹涉及附近几家餐饮店，要登记全员信息，开始排查。图图有点紧张，“因为隔壁的星巴克也被封了，我早上刚刚买过星巴克。”

快下班时，整个华泰中心被封起来了，需要核酸检测，图图和同事预感，“今天可能要被隔离在公司了。”当晚10点半，才做完核酸检测的图图和同事赶忙去楼内便利店抢购物资，以免封控期间饮食受影响。等到次日凌晨两三点，同事们才陆陆续续找地方睡觉。

早上8点，核酸结果出来了，图图所在公司全是阴性，但需“等到整个园区所有的人报告都出来才可以走”。直至中午，老板才在微信群里通知解封，让大家回去休息。

图图当晚没有休息好，但她感觉封控过程并未引起恐慌。老板还帮她和同事们点了外卖，外卖不可以送进来，但可以去楼下一个隔离点去拿，“反正大家心态都比较放松。”

在宝山区中成智谷创意产业园工作的阿文也遇到了类似情况。3月9日，同样由于所在园区出现确诊病例，阿文和同事连做了两次核酸，第三天晚上才得以回家。

由于连续两晚在公司过夜，阿文也没休息好，两天总共睡了8小时。其中，第二天晚上由于“公司楼的热水被一群同事洗头发用光了，当晚洗脸刷牙用的是冷水”。

基于疫情蔓延较广，类似情况在上海多个写字楼、小区、学校等公共场所出现，带来一定不便。此后，隔离人员需被迫签署宠物无害化处理承诺书、个别公寓式酒店被紧急征用为隔离酒店、核酸检测查询系统崩溃等消息相继出现，尽管当地进行澄清和补救，仍一度引发争议。

虽然目前疫情蔓延和处于防疫中，多位上海市民的感受是，生活并不太受影响。

如图图明天还要照常上班，她认为华泰中心排查下来都是阴性，还算安全。但她估计说不定从哪天起就要居家办公了，因而提前将办公电脑带回了家。

小程所在小区曾有几栋楼被封闭管理，距她住宅楼约200米的一个小区也被严格封锁起来，但那时她并未感觉生活上有任何不便，每天仍能正常外出买菜、跑步、坐地铁等。但随着病例持续增加，她开始尽量避免出门。她很难评价上海防疫做得好不好，但 “它至少是在以最小限度影响大家工作生活”。

因工作所在园区出现确诊，3月9日晚阿文排队做核酸。受访者供图

重压之下的漏洞：华亭酒店数十人确诊，上海六院出现院感

相比网上看到的外地的防疫隔离情况，阿文感觉上海防疫已经做得不错了，只是有些细节可以更人性化些。

他更惊讶于此次上海疫情莫名奇妙的凶猛，怎么就突然一下子暴发了，“是不是哪个环节存在很大疏漏，毕竟疫情发生到现在，上海作为境外输入第一线，一直做得很好。”这也道出很多网友的困惑。

自3月1日上海普陀区1名退休人员被确诊起，上海疫情开始多点发作，病例数连日攀升。截至13日下午发布会通报，上海已累计报告本地感染者605名，覆盖15个区，感染人数和覆盖区域均为疫情两年来最多。

同时，境外输入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也明显增加，尤以中国香港为主，导致上海在院病例数屡创历史新高。

重压之下，上海防控工作开始出现失误。

3月6日起，陆续有传闻称，有入境人员在上海华亭宾馆隔离，但酒店较为老旧，只有一个通风道且无过滤装置，导致病毒通过通风系统在酒店内和周边扩散。

这一传言于11日得到证实。当日下午，“上海发布”公布近期本土确诊病例溯源结果，称疫情来源聚焦于“境外输入病例携带的病毒污染环境，由于管理疏漏引发本土感染并导致传播”，并在公号下方进一步回复称，出现管控疏漏的地方即为华亭宾馆。

记者梳理上海流调信息发现，3月6日-10日，共7名居住在华亭宾馆的人员被感染。此外，还有26名未公布具体隔离点所在地的感染者，也疑与华亭宾馆疫情相关。

同日，亦有媒体援引网上流传的微信群聊记录称，上海六院已全面暴发疫情，二三十个医生核酸检测结果都呈阳性。

对此，“上海发布”回复称，医院在对住院病人进行风险排查时，发现一外省来沪住院病人核酸检测阳性，并在随后排查中陆续发现阳性感染者。目前医院已封闭管控，相关密接和次密接均已集中隔离管控。

上海六院的感染问题似乎并未就此解决。13日下午有自称六院急诊科医护人员家属的网友称，六院因未及时复核导致疫情扩散，且疑似瞒报，至今还让护士在无防护状态下收治病人。本刊记者联系该名网友未获回复，相关微博不久即不见了，但“上海六院疫情”一度冲上热搜第一名。

对此，“上海发布”当日回应称，六院在常规筛查中发现了阳性感染者，相关情况之前介绍过。在后续排查中，又发现有感染者。市卫健委已组织市级指导组和专家组进入医院开展指导和帮助，同时做好防疫和生活物资保障。

病毒学专家常荣山认为，上海六院的感染事件是“典型的院内感染”，而华亭宾馆的管理疏漏跟普通意义上的精准防控没有关系，“完完全全就是工作失误”。

这些曾在既往其他地方疫情中出现的防疫纰漏，竟在上海重演，多少令人讶异。

实际上，据媒体报道，早在上海两会期间，上海市人大代表、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就指出，全球抗疫已出现疲惫和松懈，中国将面临更大的风险，应未雨绸缪做好系统性抗疫准备。他建议上海应针对“疫情规模超出现在5倍或者10倍”做好预案，包括实战演练、加强救治体系建设、加快抗疫科技平台建设等，同时应做好对更基层医疗机构和分级诊疗的培训及物资准备。

3月12日，上海市委书记李强表示，当前正处于疫情应急处置最吃劲的阶段，坚决克服麻痹思想、厌战情绪、侥幸心理、松劲心态，从严从紧、从细从实抓好疫情防控工作。

当晚，上海防疫再加码，要求市民非必要不离沪，离沪和来沪人员均需持48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上海市中小学也于当日调整为线上教学，幼儿园、托儿所停止幼儿入园，各大客运站也将于14日暂停运营，并增调医护人员储备医疗资源。

据媒体报道，上海防控策略也在进一步优化调整，从针对密接、次密接的快速精准流调和核酸筛查“迭代”为“流调溯源+拔点清面”，继续努力“跑在病毒的前面”。

3月13日晚间，上海六院疫情登上热搜。页面截图

上海的精准防控失灵了吗？专家建议客观看待

目前，同国内其他出现疫情的地方比，上海的管控策略仍保持着精准、轻量、动态调整的特点。

既没有动辄大规模封控，也没有要求全员核酸检测。对于筛查对象，一般仅先启动2天居家隔离和12天社区健康观察，方可正常出行。过程中随疫情变化进行调整，如有人确诊，密接和次密接则需到指定地点隔离14天。

但相比疫情增长的速度，这些防疫效果似乎较为有限，甚至出现纰漏，因而有人质疑，一向以“精准防控”著称的上海模式失灵了吗？

“所谓的上海精准防控模式对奥米克戎是勉为其难的，突破防控是必然的。”常荣山称，虽然上海仍在努力进行精准防控，但显然没有原先做的那么好了。他预测上海疫情至少到本月底都不能清零，但采取全员封控、多轮全员核酸检测的可能性较低。

海外学者、免疫学专家张洪涛也感觉上海防疫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他解析称，之前上海做得好，是因为把主要资源用在应对主要问题上，而非把所有资源都用来堵住漏洞。

“会不会有疏漏，肯定会有，只要是人都会犯错。”张洪涛称，既往疫情中虽然也有一些漏洞，但问题不大，可如果病毒变得很厉害，这些漏洞就会显示出来。

但他认为，不能因为出现问题就认为防疫失灵，要求领导为此担责，或把当地此前所有的成果和努力全都抹掉，而是应该客观看待问题，去看当地之前做的怎么样，是不是既定方针都已经实行了。“如果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从某种意义上说，出现的错误可能是不可抗拒的，以后可能会找到一个更好的方案来提高。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断在升级的病毒，而且我们也需要这些抗疫的人员、尤其是一线人员去努力和付出。”

谈及华亭酒店管理疏漏问题，张洪涛认为这是工作失误，但他认为仍有必要再次呼吁和考虑隔离酒店应采取更合理的隔离时长和方式。

隔离酒店的感染风险在国内外一直存在，不少人入境十多天后、甚至完成隔离后才发现感染，“这些人到底是本来就感染了，还是在隔离酒店被感染的，我们不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认为，但如果隔离时间不合理延长，可能反而会使更多人在隔离期间被感染，且如果感染时间离解除隔离时间很近，就有可能漏网，导致病毒在社会上传播。

基于近期抗原检测政策出台，张洪涛认为届时有可能大幅缩短入境隔离时间，并配合居家隔离期间采用抗原检测等手段，有望找到90%的感染者，“这样防疫成本会降低，如果大家又比较遵守要求，还是能够比较好地控制住疫情，避免大规模的传播。”

2021年1月，上海划定一奶茶店为中风险区，“全国最小中风险区”引发关注。视频截图

专家呼吁防疫需考虑成本效益，抗原检测需公众配合

上海疫情趋向严峻的同时，国内疫情也在多点暴发。吉林连日确诊破千，山东疫情连日以过百位数新增，深圳更通告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流动和活动，全市公交地铁停运，社区小区、城中村、园区实施封闭式管理。

常荣山分析称，目前疫情风险较大的区域仍主要在北方地区。他进一步比对去年德尔塔毒株蔓延状况和其他国家数据后认为，虽然奥米克戎毒株存在来得快、去得快的特性，但病毒渗透进来后，可能出现“慢升慢降”，国内上半年疫情最早或到5月10-15日左右才能下降。

张洪涛则用森林火灾来形容当前疫情，“别人家的森林该烧的都已经烧掉了，没办法再烧，中国可能是一阵一阵的（着火），烧了一阵又扑灭。”他认为由于中国有能力尽快灭火，因而不用特别担心，但需考虑防疫措施是不是会对生活和经济带来很大影响。

“如果成天要扑火，都已经没办法生活了，那么防疫带来的影响可能比疫情还大。”张洪涛认为，目前民众只要打了疫苗，新冠重症和死亡率都很低，疫情带来的影响没有那么大，相比之下，防疫造成的人员疲惫、工作受限等社会因素，也需全盘考虑。

“（防疫工作）其实就是一个良性循环，（流调）做得越早，就能越早发现疫情源头，及时把它掐断了，这个局面就会控制得很好。”张洪涛称，上海一家奶茶店也出现过奥密克戎的社区感染，但由于发现和封控及时，疫情得以被控制住，但如果稍晚几天，由于病毒传染力很强，一天之内就可能传染4-5人，耽误的时间越长，可能被感染的人就越多，防控任务将越来越艰巨，“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不得不封城。”

张洪涛并不认可这种做法，他认为必须考虑防疫的成本和收益，即就算有很多人感染，但如果能把重点人群保护起来，收治真正需要治疗的患者，就能实现“一个经济的成果”。

他亦举例称，核酸检测在方法学上本来也有漏洞，不可能做到100%准确。如果要求防疫做到没有漏洞，就像用筛子在海里捞鱼，不仅花费巨大，收效可能也不尽人意，必须遵从科学规律，才能用最小的成本来获得最好的防疫效果。

3月11日，国家卫健委发布通知，决定在核酸检测基础上，增加抗原检测作为补充。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3月12日亦强调，要针对奥密克戎传播特点，推广“抗原筛查、核酸诊断”的监测模式。

张洪涛认为，开始使用抗原检测或意味着抗疫政策将有所改变。此举有望提高筛查效率，帮助有限的防疫人员更快完成决策，从而更有效地阻止疫情传播。

“帮助做这个事也是在帮助自己，所以肯定要积极实施。”不过，他强调以上措施不能只靠国家参与，尽量保证不出现疫情的大规模扩散，还必须有公众的配合。

抗原检测的防疫成本不高，不会给民众带来太多不便，检测可在家里完成，且可能半小时就能知道结果，但被检测者必须保证在结果出来前不要乱跑。“此外，因为这些检测结果可能存在不准确的问题，检测后几天之内还是要尽量等待一下，避免不必要的聚集，这样才能更好地减少风险。”

（阿文和图图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