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胡宇星 肖木

编辑 江淼

“爸爸，你去哪里啦，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你，最起码有五天了。”一进门，小姑娘竖起自己白白胖胖的五根手指头，冲着柯海啸摇了摇。

自匈牙利陆续接收从乌克兰撤出的同胞以来，这是侨领柯海啸第一次回家见到女儿。过去的几天里，因为需要帮助运输物资，安置从乌克兰来的中国同胞，柯海啸不停地在布达佩斯和边境口岸两地间往返，一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甚至不足三小时，吃饭也只是拿热狗草草解决，更遑论父女见面了。

“爸爸去接其他人回家。”

“回家？”

“对，回我们中国人共同的家。”

3月8日，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发布公告：截至目前，在乌所有中国人已经撤出了乌克兰的危险区域。海外华人华侨和留学生从战区顺利撤出，与柯海啸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密不可分。

俄乌危机发生后，周边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斯洛伐克等国家的海外华人商会、侨团侨领或自发驱车，或组织专人专班昼夜不停地协助乌克兰留学生和侨胞安全撤出。

回到家里，看着眼前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女儿，听到这几天海外侨团朋友圈传出一波接一波的好消息，柯海啸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几天前在边境口岸救助同胞的情景。

每天只睡2小时，5昼夜救援不停歇

当地时间3月5日凌晨2点，匈牙利边境口岸的安置点依旧人头涌动。

人群之中，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灰色毛线帽和红色口罩的柯海啸格外引人注意。面对眼前惊惶不安的同胞们，这位来自浙江温州的匈牙利侨胞拔高了自己的音量：“欢迎同胞们来到匈牙利，大家不要害怕！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请大家根据志愿者的引导，分批次上车，我们会送大家前往安置的酒店……”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但吐字清晰有力，让躁动不安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从接到第一批来自乌克兰的同胞起，五天以来，对着不同批次来到匈牙利的同胞们，这样的话他每天都需要说无数次。

柯海啸在匈牙利生活已近二十年，一直从事物流和贸易相关的工作，除了自己的事业，他还兼任中欧经济文化研究发展中心的会长。这个主要由旅匈侨胞构成的组织，在撤侨活动未开始之前就自发对乌克兰难民进行了救助，后来又主动配合大使馆开展乌克兰撤侨工作。

俄乌正式宣战的第二天，匈牙利的边境口岸来了第一批乌克兰难民，此后，大批难民分散从边境进入匈牙利。

匈牙利街头，侨领柯海啸与旅乌留学生一起排队等待办理证件

得知这一情况，柯海啸开始和成员们对难民进行人道主义救援。看着成批成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们在晚间零下几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急得一宿没合眼。咖啡一杯一杯灌下去，电话一通一通拨出去，终于跟当地的安置所迅速达成一致。之后的几天，柯海啸分批领着人驱车前往布达佩斯两百公里以外的边境安置点派送物资。

3月1日，柯海啸第三次开车运送物资到达边境，进行安置点逐一走访时，意外接到了第一批来自基辅和沃尔夫的中国留学生。刚刚通过海关的学生们大多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散乱、衣衫单薄，长途列车显然已经将他们的体力消磨殆尽。

可能因为长时间处在不安的情绪中，一些学生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即使是面对着侨胞志愿者也充满了戒备，不肯接受食物和水，也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稚气未脱的脸上更多的是惊恐不安。

经过再三安慰与询问，其中一名学生对柯海啸讲述了原因:在从基辅逃亡的路上，他们随身的包裹被难民抢走了，之后又被自称是华人向导、要带他们找侨领的人骗走了身上的所有财物。

接下来的五天里，柯海啸和他的同伴开始转移救援目标，每天都会驱车几百公里，在首都布达佩斯与边境口岸的各个安置点之间往返，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亚裔面孔，帮助撤侨。

撤侨初期人口流量大，事务繁杂，“时间不够用”成为了柯海啸面临的最大难题。“我们都是中国人，出了国就是彼此的亲人，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过来找我们，不安顿好他们我不敢休息。”

在那一段时间里，加油站里的热狗成了他果腹的唯一食物，一天只休息2个小时成了那五天的常态。“从布达佩斯到边境很难找到歇脚的地方，所以我们都是连着赶路的，现在已经学会摸着黑生活了，但是热狗真的吃不动了。”柯海啸轻描淡写地向我们描述那五天在一线的“战斗”生活。

两位侨领，一在乌克兰，一在斯洛伐克，联手撤侨

与柯海啸同为浙江侨领的周彦军是青田籍人，他长期在斯洛伐克居住生活，在当地华人圈子里被亲切称为“周大哥”。

2001年，20岁的周彦军离开家乡来到斯洛伐克，一待就是21年。虽然身在海外，但周彦军一直惦记着家乡和祖国。在这次撤侨行动中，他响应祖国的号召，在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的指挥协调下，自发投身援助在乌同胞的撤离救助工作。

“每天手机音量要调到最大，害怕接不到同胞们的求助电话。”周彦军向我们描述了自撤侨行动开始他的状态。

自2月27号开始参加撤侨以来，周彦军手机和微信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暴涨，短短几天时间，他的联系人新增了三百多个。“很多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多是一些留学生的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在电话里反复拜托我，拜托我们在斯洛伐克的华侨收留照顾他们的孩子。其实就算没有这通电话，只要是任何一个来斯洛伐克的中国人，我们都不会放弃。”周彦君说。

匈牙利侨领柯海啸为旅乌留学生讲解办理暂居证注意事项

据斯洛伐克华人侨团统计，截至3月9日，已经有420名乌克兰留学生、华侨华人、中资企业代表安全到达斯洛伐克，分别安置在3个城市酒店内，状况良好，有专门的志愿者负责他们的日常生活。

这里的志愿者大多是来自斯洛伐克西部地区的华人，而与乌克兰接壤的边境口岸则正好在东部。

周彦君解释了原因:相比其他国家，斯洛伐克的华人华侨并不多，且大多集中在西部地区的首都。战争突然爆发，因为距离问题，一开始奔赴边境进行救助安置的是在东部的华人。刚刚开始撤侨时，因为志愿者人数很少，且没有具体的安排，东部的侨胞们只能开私家车不停往返于酒店和口岸之间，酒店到口岸驾车要两个多小时，相当于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路上，工作量非常大。

之后首都的同胞们也驱车6个多小时陆陆续续赶来，才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目前从乌克兰来到斯洛伐克的中国人中，留学生占了大半，李莹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就读的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位于基辅独立广场旁边。根据李莹回忆：2月28日下午，她和同住的舍友从家所在的第聂伯河小岛出发前往火车站时，岛上通往外界的桥已经全部被炸毁，相关道路也已被封锁。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整个城市像一座空城，街角一辆被炮弹碎片砸中的私家车正在燃烧。

徒步半小时后，李莹终于找到了一辆愿意搭载她们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火车站的场面十分混乱，最后一班基辅通往外界的火车进站后，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对于身在战火中的人来说，坐上这趟通往外界的火车就是获得了生的机会。

妇女儿童是火车的主要乘客，其他国籍的男性乘客上火车全靠挤，当地男子则更是不被允许搭乘通往外界的火车。在混乱中，李莹和她的同伴被两双有力的手臂推上了通往车厢的台阶。这两名男孩也是中国来基辅的留学生，虽然认识不过几个小时，但在他们的帮助下，李莹和伙伴顺利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李莹看到了来自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的公告。公告中表示：乌克兰的在华公民可以通过边境前往邻国寻求帮助，当地的侨胞会力所能及给予最大的帮助。离乌日霍罗德这个边陲小镇最近的国家就是斯洛伐克，给斯洛伐克领事馆打电话报备后，李莹与正在斯洛伐克接应留学生的周彦君取得了联系。

可是从火车站到乌斯边境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这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在下火车后之前就得到了解决。

通过周彦君，李莹与一位自称“易大哥”的侨领取得了联系。易大哥表示，他会在火车站接李莹和她的同伴，并驱车将她们送往乌斯边境。

坐上开往边境的汽车后，李莹了解到：这位说话带着些四川口音的易大哥，已经和周彦君“并肩作战”了许多次。几乎从撤侨开始，两位素昧平生的海外侨领就主动联系，负责中国同胞从乌日霍罗德火车站到乌斯边境的接送工作。

“在海外被同胞信任很荣幸！”

“易大哥”的真名叫易永成，是地地道道的四川汉子，一直在靠近乌克兰边境的乌日霍罗德从事商业活动。

自撤侨开始，易永成就与周彦君达成了一致。由易永成负责在乌日霍罗德的火车站接中国同胞，然后驱车送往乌斯边境，周彦军则及时安排志愿者在斯洛伐克边境口岸迎接。

斯洛伐克边境，当地侨领与旅乌留学生合照

“虽然这边安置同胞的工作也很辛苦，但我们身处没有战火的斯洛伐克，基本的安全有足够的保障。”

但易永成不一样，他在乌克兰境内，虽然是边境但也并不安稳，每一次接送都要冒着生命危险。而且他都是自己开着私家车接送，有时候时间太晚，还会把自己居住的房子让出来给同胞们居住，第二天再把人送到周彦君这边，“真的非常不容易，他才是最值得敬佩的人。”谈到易永成时，周彦君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跟他讲撤出来，（从乌克兰）撤到这边来，我在斯洛伐克接应他，易大哥总是不肯，他跟我讲，‘我这里是乌克兰边境，暂时还算安全，而且我还要在这里接同胞送到你那里去，我怎么能走？’易一直惦记着那些还没撤出来的同胞们。”周彦君很佩服易永成身上那股执拗劲。

国内3月8日晚上十点，正是斯洛伐克的午后。周彦君站在边境口岸的安置点前，等待着新一批的中国留学生通过海关。而同一时间的易永成，正驾车前往乌日霍罗德的火车站，那里，有来自中国的同胞等待着他的救援……这或许是他接站的最后一批同胞。

据领事直通车微信号3月7日消息，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两会记者会上介绍从乌克兰撤离中国公民情况，并对侨胞在此次撤侨活动中发挥的积极作用表示肯定。

当问及帮助撤侨过程中最难忘的事时，侨领柯海啸向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几天前的晚上，在安置点检查物资情况，他又连续接到了几个一线口岸志愿者的电话，电话的内容大致相同，一位中资企业驻乌克兰代表处的员工在晚上通过海关，目前正在边境口岸的安置点。但因为经历了战乱精神高度紧张，这名员工拒绝一线志愿者把自己送至酒店进行安置，声称要等柯海啸来接才肯离开。

“接到这个电话后我百感交集，能够被同胞信任是我的荣幸，但一想到她的状态，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柯海啸向我们解释道。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柯海啸都与这名员工通着电话，再三向她确认目前的状况，直到到达酒店安置点。

“我们就是一面旗子，插在边境等待同胞们的到来。过去的五天接送安置同胞五百余人次，目前各个安置点仍留有轮值人员，其余人员正在布达佩斯负责协助核酸检测等工作，核酸检测正在有序进行。”柯海啸说。

匈牙利侨领对旅乌留学生进行核酸登记

截至3月10日上午8时，已有八架接返自乌撤侨航班安全回国。而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地从乌撤离的华人正在大使馆和当地侨领的协助下有序进行核酸检测，不日也将启程回到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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