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编辑/漆菲

战事进入第八天，俄军攻占了乌克兰首个主要城市——黑海港口赫尔松（Kherson）。该市市长于3月3日承认城市易手，他本人也已投降。沿海岸更东的另一个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Mariupol）亦陷入包围，并饱受炮击。

应对首个主要城市陷落，乌军总参谋部当即宣布，全军将从防御模式转为反攻模式。这句话恐怕更多出于宣传作用，毕竟制空权大体在俄军手上，走出城市防御阵地的乌军难逃火力打击。

3月1日，俄罗斯军用卡车驶入黑海港口赫尔松

随着俄军全面逼近，残酷的城市巷战或将开始。3月2日，美国麦克萨科技公司公布的卫星图像显示，一支大型的俄罗斯军事车队正在向乌克兰首都基辅挺进，这支队伍绵延64公里，可以清楚看到主战坦克、步兵战车、装甲输送车、自行火炮、卡车……

3月2日，64公里长的俄军车队正向基辅逼近

当外界将目光瞄准基辅时，忽视了正在亚速海北岸发生的战斗。来自前线的消息称，基辅或是俄军战略佯攻虚晃一枪，打通克里米亚陆桥才是其真正目标。一旦打通，基辅围困也会随之解除。

自从2014年危机以来，俄罗斯一直想打通顿涅茨克和克里米亚之间的通道，即亚速走廊。这里的零星战斗始终没消停过，马里乌波尔成为接下来的战斗中心。

乌军目前算是守住了这个港口，但压力越来越大。俄罗斯国防部称，顿涅茨克武装已经完全包围了马里乌波尔。一旦俄军攻下这里，亚速海将彻底变成俄罗斯内海。而当其进而攻下黑海港口城市敖德萨（Odessa），再加上赫尔松，乌克兰或将失去全部海岸线，沦为一个内陆国家。

两栖攻击已经开始了

马里乌波尔人瓦迪姆·博伊琴科（Vadym Boichenko）出生于1977年，在亚速钢铁厂开始职业生涯。他从工人做起，一步步升迁，最后做到厂里的人事和社会问题主管。2015年地方选举时，企业员工提名他参选，结果以74%的超高得票率当选市长，并于2020年获得连任。

马里乌波尔市长瓦迪姆·博伊琴科（Vadym Boichenko）

在他的领导下，这座城市发展得还算不错。但随着战争降临，这座距离俄罗斯仅48公里的港口城市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博伊琴科3月2日表示，经过一夜战斗，马里乌波尔遭受大规模毁坏和伤亡。他没有给出完整的伤亡数字，但透露已无法撤退伤员，水、暖气和电力服务也严重中断。他还说：“俄军竭尽全力阻止平民离开这座拥有50万人口的城市。”但此话不实，有平民在陆续撤退。

开战首日即2月24日，博伊琴科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强调了守城意志：“今天我会见了我们的守卫者，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信心。我为我们的军队感到骄傲。我们保持冷静。没人会交出马里乌波尔。”除了公布城市受袭遭损情况，他还安抚民心，宣布市内公共交通免费。

地面战斗开始了，率先发生在卡尔米乌斯河左岸的巴甫洛匹尔村，这条河流经马里乌波尔出海。顿涅茨克方向开来一队装甲纵队，遭到击退，市长称“摧毁了22辆坦克”。

英国国防部2月25日警告称，两栖攻击已在马里乌波尔和梅利托波尔之间发生。当晚，俄军开始对马里乌波尔以西70公里的海岸线做两栖登陆。但上岸的俄罗斯海军陆战队员不算多，尽管黑海舰队出动了一半的登陆舰。

俄罗斯海军曾拥有11580吨标准排水量的伊万·罗戈夫级船坞登陆舰，但三艘已经退役，因为年久失修、保养成本高。俄军原本向法国订购了两艘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却因为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导致法国政府决定不予交付。

目前新船只有两艘6600吨的伊凡·格林级大型登陆舰，船体稳定性与轮机均存在问题，目前归北方舰队所有。因此，黑海舰队名下只有三艘鳄鱼级登陆舰、四艘蟾蜍级登陆舰。

2月26日，俄军继续空袭马里乌波尔。希腊政府当日宣布，空袭造成10名希腊族人死亡，因为马里乌波尔住着许多希腊族人。

27日上午，博伊琴科宣布一支俄军坦克纵队从顿涅茨克方向推进，已遭击退。28日，宣布第一批免费供应的10吨面包已制作完毕，企业家们正在提供库存物品给平民和军人。这一天，一架俄军战机在马里乌波尔附近被击落。

该市市民踊跃前往医院献血，但医院设备和人员不够用，因此拒绝了许多热心人。一位从事物流工作的28岁男性告诉半岛电视台：“我不知道如何拿起武器，但至少可以这样献血。”

马里乌波尔医院，排队献血的当地居民

半岛电视台从当地最大医院——马里乌波尔地区重症监护医院得知，工作人员接收的患者中，许多人因弹片进入身体而受伤，这通常会导致大出血以及头部伤口。但在2014年和2015年，医院处理的大部分重伤只是枪伤。医院负责人忧心忡忡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处理这种伤口。”

“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领导人丹尼斯·普希林2月28日告诉俄罗斯国家电视台：“今天的任务是包围马里乌波尔。”顿涅茨克地方武装势力的一位军事领导人亦称，部队将会建立两条平民走廊，用来撤离当地平民。

3月1日，马里乌波尔开始停电。同一天，顿涅茨克方面宣布部队几乎完全包围了沃尔诺瓦哈镇 (Volnovakha)。它位于马里乌波尔北部，人口2万多。顿涅茨克州州长帕夫洛·基里连科说，“从2月28日到3月1日，这里经过了一个不安的夜晚。”

马里乌波尔夜景

“我们发现自己处于可怕境地，这座城市正在被摧毁。”当地居民2月27日向一家电台传了一份音频，“医院受到袭击，房屋在燃烧。抢劫者也很猖獗，他们偷杂货、手机和电器。居民则躲在地下室，与外界完全隔绝……寒冷和黑暗的地下室里，还有孕妇和婴儿。”

这座小镇距离顿涅茨克仅60公里，差不多在顿涅茨克到马里乌波尔的中点上。当它被俄军攻占后，马里乌波尔的北翼将被彻底封锁。

3月2日，俄罗斯国防部发布长篇公告通报特别军事行动进展。公告说，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武装在俄军的火力支援下继续成功向前推进。顿涅茨克武装已经完全包围了马里乌波尔市，俄军也新控制了扎波罗热地区的4个居民点。

截至3月2日的战事图 来源：路透社

3月3日，“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民兵发言人爱德华·巴苏林呼吁马里乌波尔的乌军尽快投降，否则将面临“有针对性的打击”。

俄军围城的火力极猛，榴弹炮、火箭炮、战术弹道导弹、飞机轰炸，一直不停。这般火力之下，攻克一座孤立无援的城市是早晚的事，无非是巷战付出多大代价的问题。

另据乌克兰军方表示，四艘俄罗斯登陆舰在三艘导弹艇的陪同下，正向黑海港口敖德萨驶去。到目前为止，敖德萨在战斗中受到的损害相对较小。

而当马里乌波尔被攻克，意味着克里米亚与顿涅茨克相连——克里姆林宫一直有建立“新俄罗斯”的计划：一个由俄罗斯控制的政治体，东起顿涅茨克，西至敖德萨。

守卫亚速走廊的是谁？

如今，在亚速走廊守城的部队是乌克兰陆军第10山地突击旅、海军陆战队第36步兵旅、一个尚未建成的陆战队步兵旅，以及国民警卫队下属的臭名昭著的亚速营。国民警卫队平时归内政部管，战时接受军队指挥。如此一来，不算民兵组织，战斗力也超过2万人。

2015年10月，第10山地突击旅在第24突击营基础上扩充建军，原本驻地在喀尔巴阡山区的科洛梅亚。该营创建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期间，是乌克兰第一个领土防御营，在卢甘斯克地区的艾达尔河因血战而闻名，得绰号艾达尔营（Aidar Battalion）。

顿巴斯战争初期，由于军队和警察无能，乌克兰政府临时召集斗志高昂的志愿者组成多个领土防御营。一个州成立一个领土防御营，归军队总参谋部和州长双重领导。正是这些营力挽狂澜，既扭转了一败涂地局面，也为军队重整争取到时间。

该山地旅长期在顿巴斯作战，也回科洛梅亚休整，战前正好处在顿巴斯，干脆向马里乌波尔靠拢，参加了守城战。它并非传统的轻装山地步兵，有3个山地突击营、1个坦克营、1个摩托化步兵营、1个旅炮兵群等单位。

第10山地旅正在接受高海拔山地训练

乌克兰海军陆战队主要下辖2个步兵旅、1个炮兵旅。第35步兵旅驻守在敖德萨一带，第36步兵旅驻防马里乌波尔和别尔江斯克一带。另有第140独立侦察营，屯兵赫尔松。其中，第36步兵旅下辖的第503步兵营，正扩充成一个步兵旅。

陆战队的步兵旅也是合成化重装部队，战斗力不弱。第36旅有3个步兵营、1个坦克营、1个旅炮兵群以及其他单位。按世界通行做法，海军陆战队作为精锐部队来建设。一些国家的常规部队战斗力低到只能驻防巡逻，全靠海军陆战队、空降兵、特种部队、少部分陆军拳头部队来执行高烈度的作战任务。

乌克兰的海军陆战队在1999年是一个旅，下面有2个营，共1500人。2003年到2004年，全军缩减旅的数量，陆战队被压缩成1个营，2013年年底，新建1个营。陆战队在克里米亚危机中几乎全军覆没，战前两个营都部署在克里米亚半岛，在俄军面前惊慌投降。

陆战队历史最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只剩下200名现役军人。2014年9月，国防部宣布重组海军陆战队，剩余力量立即去参加顿巴斯的战斗。

当年10月29日，刚从克里米亚危机中恢复过来的陆战队常规部队（不算特种部队）在马里乌波尔附近第一次与死神相遇，一个少校死于俄军炮击。经历过实战，陆战队如今已成长为一个师，并计划进一步发展至一个军。等到了这一天，乌克兰将拥有东欧第二大的陆战队，第一是俄罗斯。

可以说，这支精锐部队完全拜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所赐，并在长达近8年的顿巴斯战争中通过实战锻炼出来。

乌克兰海军水面舰艇部队在亚速海的存在，体现在亚速海军基地（Azov naval base）。2018年，这个新基地在别尔江斯克落成。这里的舰队力量微不足道，战斗力核心是4艘Gyurza-M级炮艇。它的排水量仅54吨，最高航速25节，火力是两门30毫米遥控炮。该级艇目前建成8艘，计划建20艘。此外，还有搜救船、拖船。

乌克兰海军Gyurza-M级炮艇别尔江斯克号，它被部署在亚速海

2018 年11月25日，两艘同级炮艇“别尔江斯克”号和“尼科波尔”号在试图穿越刻赤海峡、前往马里乌波尔时，被俄海军扣押。它们在2019 年11月18日被归还，经修复后于翌年返回现役。

乌克兰海军是陆海空三军中最弱的。战斗舰艇中唯一像样的是一艘克里瓦克3级护卫舰（Krivak III-class frigate）。它当初用于克格勃边防部队，没有导弹，只有舰炮。乌克兰在1997年曾获得两艘1级护卫舰、一艘2级护卫舰，不过前者在2000年退役，后者在2004年退役。

乌军中唯一装载导弹的舰艇是一艘马特卡级水翼导弹艇（Matka-class missile boat）。艇上装的是远落后于时代的SS-N-2“冥河”反舰导弹，目前计划换成乌克兰自制的“海王星”反舰导弹。

乌克兰海军岸基海王星反舰导弹部队

可以说，乌克兰海军等同于无，不可能派出增援舰队闯过受俄罗斯控制的赤刻海峡进亚速海。因此，在别尔江斯克的快艇只能窝在港口，躲避俄罗斯空天军或海军航空兵的攻击。

决战之地本是乌克兰的“橱窗”

位于亚速海北岸的马里乌波尔是乌克兰第十大城市、顿涅茨克州第二大城市，2021年人口为43万，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差不多各占一半。这里最大的少数民族是希腊族人，其次是俄罗斯族人、亚美尼亚族人、犹太人和保加利亚族人。

马里乌波尔1948年至1989年间叫作日丹诺夫市，因为苏共元老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日丹诺夫出生于此。城市拥有发达的重工业，烟囱林立。黑色冶金占全市工业生产收入的93.5%，这也是为何钢铁工人出身的博伊琴科能当选市长。

有部俄罗斯小说如此描写沙俄时代马里乌波尔的冬日：“巴尔米拉酒店的窗外飘着潮湿的雪。百步之外是大海，我不敢说它是不是在沙沙作响。这片无足轻重、乏味的浅海在沉重地呼吸着，发出咕咕声。不起眼的小城马里乌波尔和她的波兰教堂及犹太教教堂紧靠海边。发臭的港口，简易的仓库，沙滩上流动马戏团满是窟窿的帐篷，希腊式小酒馆和小酒馆门口孤独、暗淡的灯笼。”

顿巴斯战争之后，马里乌波尔成为顿涅茨克州的临时行政中心。2014年4月24日，乌克兰内务部长阿瓦科夫宣布，警察赶走了占据马里乌波尔市政厅的亲俄罗斯分离武装势力。

2015年1月24日，马里乌波尔第五学校校长斯维特拉娜·卡尔西纳 (Svitlana Kalsina)告诉彭博社：“对俄罗斯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当时受到俄罗斯支持的武装分子炮击了该地区，造成30多人死亡。”她还抱怨学生当时从1100人下降到520人。不过到2022年1月，这所学校的学生又恢复到1160人。

战火中的马里乌波尔

战争阴影下的生活，让这座曾经亲俄的城市起了变化。超过10万名在顿巴斯地区流离失所的人涌入马里乌波尔，这样的人口流动给城市带来生机，也改变了市民们对俄罗斯的想法。

马里乌波尔被认为是乌克兰最有前途和最安全的城市。透明国际组织2021年一项排名显示，在透明度和问责制上，马里乌波尔居乌克兰之首。

今年1月，博伊琴科宣布城市人口达50万，这还不包括从冲突地区过来的难民。他自豪地说，马里乌波尔正在变成乌克兰的“商店橱窗”，展示出如何重建一个新的顿巴斯。

“新的公园、公共汽车和海滨开发项目、供水和污水处理基础设施，以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私人咖啡馆和餐馆，改变了这座城市的面貌。”彭博社记者当时如此赞叹。

仅仅一个多月后，这里却成为决战之地，这恐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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