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悲剧不是面对着一个罕见的政治强人，不在于一心依赖却在关键时刻无所作为的塑料朋友，而是“人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没什么人去关心政治”。

文 / 巴九灵

北京时间2月24日下午4点25分，在乌克兰首都基辅的张涛发来一段语音，说：“完事了，基辅沦陷，俄罗斯空降师已经进城了。”#俄乌冲突#

乌克兰时间与北京时间大约相差6个小时。北京时间2月24日中午，当地时间2月24日凌晨，持续一个月之久的俄乌局势，有了最为明显的进展。

俄军继2月21日进入乌克兰东部争议地区顿巴斯后，对乌克兰其他城市也有了明显的军事动作。

据俄罗斯国防部当天表示，正在使用精确制导武器摧毁乌克兰军队的军事基础设施、防空设施、军用机场和航空部队。同时声称：“对乌克兰的打击未危及平民安全。”

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附近的空军部署图

与此同时，网络上传出多段从乌克兰传出的视频显示：密集的火箭弹在夜晚如礼花般射向天空，导弹被拦截后瞬间熄灭，乌克兰首都基辅出现零星的炮火声，机群从乌克兰上空呼啸而过，巨型坦克开在村庄道路上，长长的炮筒藐视着一切……

受访者供图

很快，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宣布，乌克兰全境将进入战时状态，并且全境实施戒严。但是，与此同时，乌克兰国民卫队司令部被摧毁、俄军登陆敖德萨……多个来自前线的消息表明，乌克兰政府军遭受了巨大的失败，直到俄军空降师进入基辅，局势似乎已经明确。

乌克兰戒严信息，受访者供图

01.风暴中心的人：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并不意外”

最近一个月，美国连同欧洲国家开动了“宣传机器”，持续不断鼓吹俄罗斯要与乌克兰开战。

一位在美投资人张景舒告诉小巴，他开车时一般听车载广播，新闻里总是在说未来几天就要开战了。以至于给他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唯恐天下不大乱”的感受。

对此，多位乌克兰政府高层轮番指责美欧国家，称“因这些新闻付出了大约20亿—3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

相比美国的高度紧张，乌克兰政府的激愤，乌克兰老百姓似乎并不买账。

北京时间2月21日中午，在乌克兰从事教育和旅游行业有6年的张涛通过语音电话对小巴说道：

这些天，乌克兰跟俄罗斯的局势逐渐升温时，我的电话被国内的朋友、家人打爆了，都在问我“为什么还不离开乌克兰”“乌克兰要打仗了”。其实，基辅一点事情都没有，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没有人关心打仗这个问题。

张涛生活的主要城市是基辅（中部城市）、敖德萨（南部城市）、利沃夫（西部城市）。北京时间2月23日下午，他给小巴发送了首都基辅的三段视频。一段是国会厅门口的景象，视频中零星一些人举着乌克兰国旗，与数量明显多得多的安保人员形成鲜明对比。一段是游乐园里，儿童和年轻人随着动感的音乐舞蹈。还有一段是在夜间，摩肩接踵的人们更加疯狂地摇摆。

2月23日乌克兰人仍在日常聚会，受访者供图

另一位对乌克兰情况的描述相似，在基辅从事汽车配件行业的孙光19岁就来到乌克兰，已经在乌学习、工作、生活达二十年。据他在2月21日的观察，当地人没有太多地去讨论政治局势。“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还是挺着急和担心的，表现形式就是瞎琢磨，他们会想着要不要去乌克兰西部地区躲避几天这类问题。”

对于乌克兰人来说，这样的“应急操作”已经成家常便饭。张涛也表示：“中产阶级一般会选择在形势严峻时前往西部地区或者其他欧洲国家躲避危险。”

区别就在于：富豪早就跑了，中产阶级有选择性地跑，而大多数穷人可能是跑不了的。据乌克兰本国媒体报道，在福布斯乌克兰富豪榜上排名前100位的富豪中有96个已经“跑路”，还有4个因犯罪被扣留跑不了。而据当地华人说，对于“跑路”，他们一般美其名曰“度假”。

图源：第一财经日报

总体而言，根据张涛和孙光所说的，在2月24日以前，至少表面上我们看不出乌克兰国内大部分人是紧张的。

直到北京时间2月24日下午，张涛才开始改口说了“今天很严重，俄军在敖德萨登陆”“昨天到今天可以听到炮火声”等透露出紧张气氛的话。

还有一个细节是，他已经在家里备好食物和水，并向小巴展示了他的枪械（乌克兰是个允许持枪的国家），顺带说了一句话：“我家里火力不弱。”这显然是当前不少乌克兰平民的应对战争的被迫状态。

受访者供图

但总的来说，他仍然认为情况“并不意外”。据他了解，华人方面并没有十分紧张。“领事馆已经告知华人，在家里不要出去。”说完又追加了一句话：“看中国领事馆的态度就知道了，没有说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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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既低估了拜登，又低估了普京

如何形容这次乌克兰局势的升级？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让我们再捋一捋事情的经过。

◎ 第一阶段（1月底到2月21日）：美国在持续一个月的时间里宣传俄乌“开战”，这被普遍视为“假新闻”。

早在1月底，美国总统拜登就不断对外放风，俄罗斯将入侵乌克兰。

1月19日，拜登造出了一个词来预言俄罗斯的可能行动，叫作“小规模入侵”。认为普京会“小规模入侵”乌克兰。

2月12日，美国就把基辅乌克兰大使馆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转移到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有了实质性行动。

此外，张景舒发现，从今年一月份和二月份的数据看，美国有一半的天然气是出口到欧洲的。“多也多不了了，因为跟其他国家的订单合约都是长期的，不能说改就改。”众所周知，欧洲国家有40%的天然气只能从俄罗斯进口。

但是，随着拜登预言2月16日和2月20日为“开战日”失败，欧美国家集体创作“假新闻”成为包括部分乌克兰高层以及国内多数网友的基本看法。

◎ 第二阶段（2月21日—2月24日）：俄军“入侵”顿巴斯地区，但一般认为普京不会觊觎乌克兰其他地区。

2月21日，普京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主权，俄军进入这两地。这基本呼应了美国方面的“开战”宣传。可以理解为美国情报机构在一个月前已经知道俄罗斯将对乌克兰有所行动，只是对于俄罗斯动手时间没有那么清楚罢了。

对于欧美国家以及乌克兰政府来说，当俄罗斯军队在不经同意的情况下进入乌克兰争议地区，这已经算是“入侵”乌克兰。2月22日，拜登在公开讲话中就称俄罗斯“对乌克兰入侵”。

但考虑到“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这两个地区本身不在乌克兰政府的控制下，实际控制该地区的是亲俄民兵武装。其早就在2014年宣布独立。一定程度上，俄罗斯只是“敢为人先”地正式承认它们独立。

2月21日普京签署命令，承认乌克兰东部两个地区为独立国家

当然，顿巴斯地区的亲俄民兵武装背后站着的是谁，这是尽人皆知的。俄军迅速进入这两个地区，便是明证。很大程度上，俄罗斯所做的只是使得这一切更加“名正言顺”。

对此，一般观点认为俄罗斯不会继续干预除顿巴斯地区以外的乌克兰地区。比如，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在1月底时认为：

俄罗斯没必要打乌克兰，能消化、稳住乌东地区就已不错。

用张涛直白的话来说：

战争是靠烧钱来维持的，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乌克兰都不具备实力。俄罗斯军队可以迅速把乌克兰“推平”，但怎么守？怎么补给？我觉得，谁也不想打仗。

还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第一批”制裁措施，包括制裁两家俄罗斯大型金融机构、扩大主权债务禁令、制裁5名俄罗斯精英及其家庭成员。——在金灿荣看来，“动作算是比较轻的，对俄罗斯的影响也有限”。或可以说明美国是可以接受俄军进入顿巴斯地区的。

2月22日拜登宣布就乌克兰局势发表讲话并宣布对俄罗斯实施制裁

◎ 第三阶段是（2月24日至今）：普京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震惊世界。

显而易见的是，普京的决心还是被大多数人低估了。2月24日，俄军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从当前形势来看，乌克兰政府毫无还手能力。俄军摧枯拉朽地摧毁了乌克兰国民卫队司令部、各地军事机场等重点军事目标。而此前嗓门最大的欧美国家还在作壁上观。

一段由张涛在2月24日发来的语音说：

曾经力挺乌克兰的北约国家没有一个有派兵的，乌克兰已经没有退路。而且乌克兰军人士气低落，谁都不想死。据说今天乌克兰反对派已经在逼迫泽连斯基下台。

03.大多数乌克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让我们说一个历史小故事：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乌克兰首都基辅是德军遇到的第一块硬骨头。德国南方集团军群原负责打基辅，但吃不下。随后希特勒调整了原本要攻打莫斯科的军队，命令德国中央集团军群的第2装甲集群及第2军团（其中第2装甲集群的将领是有名的古德里安）负责增援，配合南方集团军合围基辅，最终德国打赢了基辅战役，苏联付出了伤亡19.32万人，被俘65.2万人的惨重代价。

老基辅的重要价值在于，它是苏联的重工业、军事重镇，是欧洲的“大粮仓”（乌克兰拥有世界三大黑土地之一）。要取苏联，必取基辅。

上世纪90年代，乌克兰从前苏联独立，但乌克兰把自己的家底，比如核武器、航母，该销毁就销毁、该卖就卖。从前苏联的长子，变成了在欧洲经济垫底的差生。

1998年拆解的图-160战略轰炸机，图源：军武次位面

然而，如今基辅连同它的国家仍是强势大国争夺的目标，以下事实是昭然若揭的：

欧美国家希望乌克兰放弃前苏联留下的残存身份和遗产，彻底改成他们的姓，享受他们给予的保护以及接受他们强加的一切。而又穷又横的战斗民族坚定地认为乌克兰以前、现在、将来都必须处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为此不惜勒紧裤腰带，作鱼死网破状。

至于乌克兰政府的表现，可以用资深媒体人陈季冰的话来总结：“将自己的全部未来都压在西方保护伞”“纵容、甚至有意识策动国内的反俄宣传”。结果是“加剧了俄罗斯的担忧和愤怒”。

还是回到乌克兰普通人身上吧，没有什么力量比乌克兰群众的力量更大。

但是，我们看到的是情况是这样的：“我觉得俄乌边境问题，西方炒作得更厉害一些，国内媒体讨论得更厉害一些，他们比起乌克兰人可能更加担心”——孙光在2月21日的话以及上述提到乌克兰人的状态几乎表明乌克兰普通人对俄军进入顿巴斯地区可能是可以接受的。

此外，一位乌克兰商人在接受关于当前形势的问询时则表示：“I hope it will be a short fast war.”（我希望这是一场短且快的战争）。——似乎还没有迹象表明乌克兰群众试图捍卫自己的国家。

受访者供图

而这可能更多缘自对乌克兰政府的失望，以及生活的无奈。写作《瓦尔登湖》的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没有什么地方的人比乌克兰人有权利说这句话。

据孙光介绍，早期普通老百姓虽然对乌克兰政府很失望，却仍然是非常爱国，只是乌克兰政府给他们的感受一直是失望的。

2月24日乌克兰居民躲避在作为防空洞的地铁站内

“2014年俄乌冲突以来，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了，导致我的生意从疫情开始，一直处在亏损。在基辅倒闭的私营企业、小公司非常普遍。近些年老百姓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趋势。”他说道。

据张涛说，乌克兰大部分地区的人的收入在1万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左右，换算成人民币在2500元左右。这笔钱只能保障基本的生活。“乌克兰的经济状况和人们的生活状态，就像处在中国的90年代。”他认为。举例来说，6年时间里，一杯街头咖啡的价格从10—20格里夫纳，涨到40—50格里夫纳。

这还被普京当成指责乌克兰政府无能的证据，他在承认顿巴斯地区独立后的演讲中说到：

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水费上涨了近三分之一，电费上涨了几倍，家庭燃气费上涨了数十倍。许多人根本没有钱来支付公用事业费用，但他们还必须生存。

那么，代表未来希望的乌克兰年轻人在想些什么呢？张涛是这样说的：

我身边有很多年轻朋友都因为俄乌冲突去参军了。目前乌克兰几乎被俄罗斯军队包围，而乌克兰本身人口不过5000万，俄乌冲突被迫把它的战线拉得很长，所以乌需要不断招兵。但更多年轻人只想改善生活。如果能在其他国家赚到更多钱，他们就会去。

或许，乌克兰的悲剧不是面对着一个罕见的政治强人，不在于一心依赖却在关键时刻无所作为的塑料朋友，而是“人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没什么人去关心政治”（张涛语）。

* 注：文中张涛为化名。

作者 | 林波 | 当值编辑 | 李梦清

责任编辑 | 何梦飞 | 主编 | 郑媛眉 | 图源 | V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