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亦凡

编辑/卢伊

妞妞是只一岁的英短蓝猫，和主人陈璐生活在深圳市福田区沙头街道上沙，直到3月底时，这里被疫情扰动。陈璐所在的楼栋也出现了确诊，作为密接人群，她被要求立即进行集中隔离。

集中隔离至少两周，将宠物独自留在家这些天实在太过漫长，对动物和主人都是煎熬，个别地方“无害化处理”宠物的新闻也令人紧张。那时候，陈璐能做的最好打算，就是给妞妞留足吃喝所需，请志愿者们有空时上门看看。

但她的运气还不错，因为妞妞不必被独自留在家中——志愿者告诉她，妞妞可以送到附近的“宠物驿站”，会有专人帮忙照顾。

这是深圳建立的第一个“宠物方舱”，也是国内第一次试水以此形式托管受疫情影响的宠物们，包括妞妞在内的201只动物在此开始隔离生活。一位志愿者说，他们做这些事情，是想给隔离中的人们带来安慰，不要为宠物而焦虑。

4月6日，分隔两周多的妞妞终于和陈璐一起回了家。

这趟隔离之旅满载而归——它得到了一张证书，因为配合兽医大白们的检查和投喂，被授予“抗疫小英雄”称号；一封手写信，来自照顾它的兽医大白；此外还有许多猫零食。

33个人，201只动物

妞妞的证书和手写信，福仔和“方舱”里的每只动物都有份。

福仔是一只英短银渐层，同样来自上沙。它收到的手写信被发到微博上，一度冲上热搜榜。

这封信里，照顾它的志愿者医生温情满满，回忆了福仔从初至“方舱”到离开时的样子——

“亲爱的小福仔：调皮的你起初可让大白头疼了一段时间。有些紧张的你拒绝了大白的爱心餐（罐头和猫粮），后来在大白耐心的爱心餐下，你终于有所松动，起初接受了猫条‘攻击’，后面溃败于‘罐头’，再之后是吃嘛嘛香，就是有些调皮，每次都想‘越狱’......”

给它写信的是宠物医生王静。过去这些天里，福仔的喂养和健康状况主要由她负责。每一天，王静都需要为福仔喂食喂水、清理更换猫砂、猫笼消毒。

像对待福仔一样，王静每天经手照料的猫咪接近30只，并记录下每只动物的情况。如果动物出现异常和生病，还需要喂药和打针。照看宠物狗的医生志愿者们则多一重工作——每天带它们出门遛上五到十分钟。

王静和另一位同事共同承担起近30只猫咪的日间照护。大家一天的工作从上午八点半开始，一直要忙碌到晚上九点，每天工作时间都长达12小时以上，另外还有人负责夜间巡查。刚开始进入“方舱”的时候，由于人手不够，通常还要更晚才能离开。

自愿驻扎在此的动物医生和护理人员有30位，都来自一家宠物医疗机构“新瑞鹏”，他们应沙头街道要求接手了这里的工作，此外还有三位来自动物救助组织的志愿者。他们共同照料福仔、妞妞以及其他临时住户——托管中心存续期间，这里总共安顿了来自上沙的201位动物居民，包括140只猫、52只狗、7只仓鼠、1只兔子和1只鸭子。

对王静来说，照顾30只猫不是难事，但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让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困难。

志愿者每天都会给宠物们拍一段视频，让隔离中的主人看看毛孩子，不至于为它们太焦虑。王静说，因为担心手套会被动物刮破，通常他们都戴着两层甚至三层手套，导致点触手机都没有反应，简单拍一段视频也要折腾很久。

“方舱”运转之初，挑战更多。对于小动物们来说，突然离开主人进入新环境会带来压力。尤其是猫咪，很容易因此产生应激反应，不吃东西、发抖或是大口喘气，也不敢接近陌生人。

到达“方舱”的140只猫中，大概有60只在刚来时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应激反应。

宠物医生孔德斌负责统筹“宠物方舱”的日常工作，他向记者解释说，这里作为托管中心，和宠物医院不太一样，动物应激是普遍情况。所以在建起“方舱”的当天，他们也在其中建了临时的动物医院，为来自封控区和管控区的动物提供医疗保障。

此外，医生们还在房间内喷洒费洛蒙，这是一种能减少应激荷尔蒙的药物。

怕生的福仔也是应激的猫咪之一。王静付出了极大耐心和时间，才逐渐同福仔和猫咪们建立起信任，“它们害怕的时候，不能强制性去接触，要让它知道自己没有敌意。我会在它面前表现出想要做什么，在喂水、换猫砂时动作都很轻，尽量不碰到它们，所以这些猫咪很少表现出攻击性或者太强烈的反应。”

像征服福仔一样，王静靠着猫零食慢慢让拒绝进食的猫都松弛下来。

“先拿猫条试着送到嘴边，如果愿意去舔说明胆子稍微大一些，如果胆子更小一些，不要过度强硬去让它吃，抹一点在猫粮上，或者拿猫条拌一点罐头，如果还不吃，就再试试换一种罐头，总会有口味它们抵挡不住。”

孔德斌说，方舱运作开始三天内，动物们的应激反应就都消失了。

不仅如此，医生志愿者们和这里的动物也熟识起来，甚至还给两只猫过了生日。王静照顾的猫咪近30只，她基本都记得名字，也记得住不同猫咪的生活习性。

福仔是从胆小变得调皮；布偶猫希拉从来时就很省心，“来了就干饭，排便也很正常”；另一只英短猫奥利奥起初不吃东西，后来却变得非常黏人。包括福仔在内，她最后给大约十几只猫写了信。

五小时建起的“宠物方舱”

让陈璐得以安心隔离的“宠物方舱”，虽然只接收了200多只动物，却让得知其存在的养宠人都感到被安慰，而且得到了一边倒的赞誉。

毕竟对豢养宠物的家庭来说，几乎都难以免于疫情期间被“无害化处理”的恐惧——但既然深圳可以做好，这是否在别的城市也可行？

深圳没有出现过所谓“无害化处理”的先例，但个别地方扑杀动物的新闻难免让宠物主共情。即便只是将妞妞独自留在家中，陈璐也会焦虑，它能不能安稳度过14天。

陈璐附近的上沙塘晏村相继检出多例感染者，3月16日起，就有居民被通知转运隔离。两天后，这里被划为封控区，需要对环境进行消杀，区域内部分居民被要求陆续迁出异地隔离。

早在其他住户被要求隔离时，陈璐就担心，如果轮到我，“妞妞怎么办？”

集中隔离至少两周，将宠物独自留在家这些天实在太过漫长，对动物和主人都是煎熬。那时候，陈璐能做的最好打算就是给妞妞留足吃喝所需，请志愿者们有空时上门看看。

不少居民被要求集中隔离后，许多人都像陈璐一样担忧宠物得不到照顾。最初离家隔离的一批人没有能将宠物带在身边，这让许多养宠家庭拒绝接受异地隔离，福田区随即更改政策，允许携带宠物到酒店隔离。

但这一政策存在一定限制，比如主人需属于集中健康监测人群，且宠物体重不能大于10公斤，同时还需酒店同意。这也意味着，如果主人确诊或属于密接等人群，他们的宠物将无法随同一起隔离。还有居民因为酒店不接受动物，被迫带着毛孩子奔波往返。

福田区沙头街道反应很迅速，决定提供免费宠物托管服务，最初涵盖的范围包括上沙塘晏村确诊、密接、次密接人员及集中隔离人员在封控区内饲养的宠物，实际接收宠物时，范围扩大至整个上沙。

尽管有了宠物托管服务的想法，但在3月17日公布这一方案时，国内还没有成型的配套托管措施。

韩雪是新瑞鹏的市场总监，他告诉记者，接下宠物托管的任务后，沙头街道在绿道上的广场为他们划出了区域。志愿者3月16日就到了这片区域，但“要建一个多大容量的宠物驿站、隔离宠物要托管多久？一开始都没有清晰的概念”。

第二天，政府送来了集装箱，新瑞鹏则提供了安置动物的笼子并调集了其他物资。但此时，已经有部分动物被送来等待，时间紧张，焦虑氛围开始弥漫。

韩雪说，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做好防护，确保不会产生交叉感染，“这里是为防疫出力的，而不能成为传染源添乱。”

孔德斌也提到，要建一个什么样的托管中心，当时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所以他们试想，能否参照人用方舱来建立一个“动物方舱”。

想法确定后，中国第一个“宠物方舱”从3月18日凌晨1时许开始搭建，五小时后即完工。

这个临时的“宠物方舱”由7个集装箱组成，2个提供给犬类，5个提供给猫和异宠，比如兔子、鸭子、仓鼠等，并在其中细分出阳性病例宠物区域、异常宠物区域、临时动物医院等区域。

街道还送来了空调和电力，使“方舱”内可以维持恒温恒湿，最初一批被送来的小动物终于顺利入住。

“方舱”建成后，运转基本变得有序。但还是有意料之外的问题，在开始接收宠物最繁忙的时候，深圳突降暴雨并出现降温，由于担忧集装箱会渗水，志愿者们穿着防护服爬上爬下，给“方舱”盖上了防水布。

后来，陆续有更多猫犬等宠物送到“方舱”，但这里的容量渐渐饱和。街道决定在不远处再建一个“宠物方舱”，继续接收有托管需求的宠物。

“对小动物的关怀，是城市温暖的底色”

得知可以托管妞妞的时候，陈璐填完了所需信息，将猫咪送到志愿者手中。那时她还是很焦虑，不知道接下来猫会被怎么安置，“他们不知道妞妞的生活习惯，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进行照顾”。

这天深夜，陈璐被送到隔离酒店，与妞妞分开，只能等着志愿者们告诉她猫咪的最新情况。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收到了视频，此后每一天，陈璐都能从视频中看到妞妞的变化，“妞妞是胆子比较大的猫，第一天过去可能有点怕生，但第二天开始就状态很好了。”

看到妞妞这些天吃吃喝喝过得自在，陈璐说：“突然间挺欣慰的。”

陈璐解除隔离，接妞妞回家后，它也状态良好，看得出这些天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收到证书和零食也让陈璐倍感意外和温馨，“它的待遇比我们人都好”。

福仔主人比较早结束了隔离，当把福仔收到的信和礼物发在宠物主的群中时，大家纷纷留言“我也想有”。

孔德斌说，之所以这样做，跟他们的行业特性有关，“我们一直说，在给宠物看病的时候，其实更多是给人在看病。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舒缓主人情绪。他们在面临隔离的时候，没有办法工作，社交基本只能靠手机，这种状态下时间久了，人会非常压抑跟抑郁。我们做这些事情，是想让主人能够在隔离期间不要因为宠物而感到焦虑，也让他们知道宠物得到有效照顾，让他们有心理安慰。”

4月7日，这个临时的“宠物方舱”终于结束了使命，这20天里，“宠物方舱”累计采集了715份宠物环境样品和200多份宠物唾液，结果均为阴性。

目前，动物和人员已陆续撤离，到10日为止，宠物们基本都已各自回家。尽管“方舱”就此拆除，但孔德斌和同事们积累下的经验很有价值。

深圳目前已经建立了正式的宠物托管中心，可以容纳下300只猫狗等宠物，为疫情中有需要的隔离人员提供托管服务。韩雪表示，别的城市能否建立类似的“方舱”，在于政府是否有此意愿和需求，因为要与当地的防疫政策相配合。

在福田区官方信息发布平台上，有一句再常见不过的话——“对小生命的关怀，是这座城市温暖的底色”。

（应受访者要求，陈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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